/語言換了你不會是別人
窩在被底把溫暖當海去沉,第一個醒是還沒睡夠,第二個醒卻讓你滿身是汗。這裡不是花蓮,愛人不在身邊,是你說你要出來的,出來家、出來關係,出來看你以為的世界是不是真的不在島上。但連你自己都驚訝於你自己安穩下來的速度。這年代太容易生活,手機充值可以只說Orange(一家電信的名字)、比手劃腳可以買點心。微笑是好,生氣臉是不喜歡,你填銀行表格的時候,銀行裡的小姐也只是拿出另一張紙,填好的,這裡那裡指一下的,給你看,你就懂了。語言是這麼不切實際,份量可以是如此的小。有時你有滿肚子的話想說,卻像斷了線,或怎麼拚都是散亂的拼圖那樣,東一句西一句,虧你還是學文學的。你想敲碎自己的腦袋,但相反地,拚了命把生存往冰箱裡塞,幾天不出來。這時候你意識到了,螢幕裡叮叮恍恍的鬼消失的時候你意識到了,換了語言你不會是別人。
你是你。拒絕、獨斷、看世界永遠像是隔了一層膜。
在營隊裡時,有個遊戲叫做「搶隊旗」,自己的隊保管自己的旗,然而搶到其他隊的就能得分。我坐在椅子上,有點失神,因為大家正在地板上圍成一圈,拚好幾百片非常小的拼圖而除了中心的十幾雙手誰也擠不進去。守旗的男孩過來了,他說, "Hey, can you hold this for me?” ,and I said, ”Sure.” 我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" Thanks for trusting me.” 想表達我被注意到的感激。但他會錯意了,他說 " Can’t trust the person who said that, right?" 又把旗子拿走了。我想多說點甚麼,解釋、補償,但也許那都不重要,我發現我沒有力氣抗衡我的傷心,我不是守旗人,又怎樣呢?那個關卡我們的隊好像贏了,Sharks Team, hooray,處在鯊群裡發現自己是獵物,不是別人。你不可能是別人。
你不善言辭的時候就是不善言辭,bomb out的時候就是bomb out,語言不會改變你,有時反而堵住了甚麼。但有趣的是,當別人聽不懂你說的,有時反倒像一場洪水。
友C正評論一個男生的穿著,雖然我與友B持不同意見。在針織衫里內搭然後把針織衫扎進去,七分的牛仔褲、高筒襪,看起來活像從60年代走出來,靠在車上等女朋友那種姿勢的,一個男孩。她說他看起來太傻了:現在哪有男生還把衣服扎進去、哪有人還在穿高筒襪?源源不絕、帶著點大膽、挑釁意味的聲音,不斷迴在走廊裡,儘管與男孩僅隔著幾步的距離。那種無畏,是理所當然還是嘲弄?男孩從頭到尾沒從這裡瞧一眼,整個走廊裡除了我們三個沒一個會講中文的。我不自在,但某部分的男孩,的確看起來更傻了。
所以你無法精準表述的時候就放棄了,能用中文的時候你也放棄了,你回到電腦前把你心裡的鬼打出來以顯示自己沒那麼貧乏。你試圖忘記在你離開一房間人馬只因為你感到快窒息的瞬間,有人吐出一句" What a shy girl.” 儘管你知道你不怎麼算是,但起碼你懂得語言的影響力了,他自動轉譯為一句能縫進肉裡的話。你不知道語言可以這樣,你覺得有趣,但更多的是隨之而來的失望,對自己的失望。
那就像我翹掉了一些遊戲,跑去繞整個營區,在一棟建築裡發現有兩座泳池,但我沒跳進任一何一個。